理解抽象词语
我说话和认字比较早。比如说,我很小就知道“勇敢”这个词,如果你问三岁的我勇敢是什么,我很有可能会说勇敢是大老虎。当时你问我女人和男人的区别是什么,我可能会说女人是长头发男人是短头发,一般地这个标准已足以让我分辨男人和女人,但是我还没有认识到他们的本质。况且男人女人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勇敢是抽象的。张爱玲在《流言》里说,“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会往往是第二轮的。”这也大概可以化用来表示此处的意思——在理解勇敢是什么意思之前,我早就已经知道了勇敢这个词。
初中我是文学社社员,在那里我学会一项技能就是堆叠词语。比如描写一株(我从没亲眼见过的)向日葵,我会在常规的形容词后面加一个“勇敢”,尽管我可能并不知道勇敢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这个向日葵为什么勇敢,但是我就是会把这个词语加上去,因为它放在那里好看,或者好听,两个形容词总不如三个叠在一起并且略微押韵读起来有气势。而在读者那里这恰巧陌生化的表达却会带来奇诡的感受。辞藻的华丽让我收到关于我的作文的第一次表扬,顺便满足了我幼小的虚荣心。
后来我试着写诗。我最开始读的现代诗里面许多陌生化的表达让我如痴如醉。于是我也开始陌生化地表达,就是用脑袋里自动随机蹦出来的词语摞成一行一句没有标点符号的东西落在纸上。当时和现在我都不想把那玩意叫做“诗”,因为害怕诗看见了会生气。现在回头看看,有的还算那么回事,有的(大部分)就是非主流或者说肉麻而恶心,幸好我没发出来。这里也涉及到我在不知道勇敢是什么意思就使用勇敢的问题,比如说,我可以说失血过多而惨白的墙壁很勇敢,可以说落单的一只深蓝色拖鞋很勇敢,用词真的可以用得很随性。当然要是开始严谨认真刨根究底地使用词语,也大概就很难写诗了。
前几天晚上我在外面一个人骑车溜达,我从我爸家出发,沿着一条马路往北直走,竟然就走到了京华城。我极其诧异,因为我对京华城,我爸家,瘦西湖这些地方的映象是断裂的。我小时候经常去这些地方玩,但是我只记得地方,不记得我是怎么来的。这种感觉就像你一直划着船在几个孤岛间来往,却在某天退潮后突然发现原来这些地方同属一片大陆并且相隔不远。我骑在灯红酒绿的购物广场——路过给汤成难灵感的那个摩天轮,但是我没带钱——此时某种特殊的感觉袭来。我仿佛在骑行中慢慢地理解着“勇敢”,抽象的感觉涌上头脑,带来啦啦啦啦那种充满的幸福感。我对“勇敢”的映象更多是阴性的,义无反顾的决定和履行决定的毅力,面对诱惑和势力对良知的沉默坚守,就像无形却有力的风,或者逆风骑车的那个人。“暴虎冯河”不属于我对“勇敢”的理解。
回头读了一下,感觉我的描述e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但是那种抽象的感觉环绕着我,让我幸福无比,可惜我难以把它形容出来。这也许是我开始理解“勇敢”的表现,我对“勇敢”的理解不再是草率的一个勉强凑合的近义词或者一种刻板映象,“勇敢”对我真正变成抽象名词,当然十年二十年后(如果我能活那么长)我的理解肯定又完全不一样。同时我惊讶地觉察到,我一直一直在使用一些我从未理解的抽象名词。
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对“勇敢”的解读,这些解读类似又各有偏重,这也是抽象名词的魅力所在和值得警惕的原因。但是这一千个人里面肯定有人一直无意识地使用“勇敢”,他没有对勇敢下过定义,甚至不知道勇敢到底是什么。
我的成长也许将贯穿着理解抽象词语这个命题。浅薄的见识和局限的经历,让现在的我难以理解某些抽象词语,这也是没有办法是事情。与第一次看到海的人相比,先看过海的图片再亲眼见到大海的人更会有一种直觉上的冲击,一种“知君数年终识君”的讶异,这是一层层慢慢拨开云雾的惊奇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