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的日记里我写过,我小时候是极其护食的人,因为出于各种原因我小时候并没有许多垃圾食品可吃。稍长后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我不再护食,我以为是我长大了、懂得分享了,但实际上是因为那些垃圾食品对我不再重要了,它们对我不再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于是我很随意地将它们分享给别人。

为什么我们不再那么难过?我猜长大了并不是唯一的原因。假设一个一生顺风顺水、到六十岁才第一次体会失去至亲的感受的人,我猜即使他六十岁也会哭得像小孩子一样。我们都是在失去中成长的。我们体会失去时痛苦的滋味,于是在下一次失去时不再有那么尖锐的痛觉,于是在以后随时做好失去的准备,于是始终收函情感不敢把自己完全交付出去。当我突然发现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是多么地普遍,而每个人所经历的失去带来的痛苦又是多么地深刻而真实,我眼中的人生才现出厚重层叠的模样,而不是仅仅关于片面的苍白的强说愁。

福贵死了所有的亲人,但《活着》不过是小说。17年中考结束去大别山,同行的家长买了许多米面油给当地村里贫困的人送去。在远离村子中心的半山坡有一个破房子,里面住着看向人眼神很畏缩的中年夫妻。我们把米面油从车上搬下来,阿姨把钱往他们手里塞。夫妻俩从一个铁罐子里拿茶叶,快速地放到好几个碗里。带领我们的年轻干部说,他们的小孩很有出息,他们把小孩供出去到外面上大学了,结果毕业没多久就出意外被车撞死了。我奶奶说”哦唷!”,是很惋惜的意思。夫妻俩开始哭。他们低着头,发出低声的呜咽,眼泪从深色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曲折地流下来。

大年初一爷爷翻着电话簿一个一个给他的同事同学拜年,每接起一个电话都会特别有精神、特别大声地说,”喂!”爷爷和一位爷爷聊了一会,最后说,跟你和xx(那位爷爷老伴)拜年啦!那边沉默了一会,说,”xx早走啦!”然后是寥寥的絮叨,他不想把悲伤和别人说,也没有办追悼会,也不想麻烦子女。

奶奶的某位同学逢年过节都要在微信上发祝福,总是说我和我先生xxx祝…,但是她先生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我之前总觉得自己莫得感情,直到大学后某天梦到我的至亲去世,惊醒时有窒息之感,然后躺在宿舍床上默默流泪。我意识到人类的悲欢是多么相通,因为我们同样面临着失去和潜在的失去的风险。我和所有我爱的人,总有一个要提前离开,另外一个孤零零地留在人世间,独自承受着失去的痛苦。当天晚上我沿着校园最西少有行人的道路走,突然稍微领悟的爱与珍惜的含义。

三四岁的某一天晚上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会死的”,于是我躺在小床上陷入无限的惶恐中;过了几天我又意识到,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父母,所有人都是会死的,于是我陷入更大的惶恐之中。这几乎是我最初的记忆。随后到来的少年时期我将这些惶恐的感受忘得一干二净,直到那个非常逼真的梦。

有时候我在路上走,k笑着在和我说话,或者我在和家里人视频,或者假期在家的时候,怎么说…有那种其乐融融的温馨的感觉。我在所有这些时候明确地知道这一切不会永久存在,同时侥幸地认为我并不会很快地失去它。这些时候我是很幸福的,但幸福的并不是我,我在我的身体之外沉重地漂浮着。所有事情都是那么不真实,因为它们都是终将逝去的。

握紧一点、再握紧一点。因为害怕注定的失去所以珍惜,并且间断性地忘记注定失去这个事实。《萤火之森》银突然消失,然后电影飞速结尾。那个暑假屏幕外的我大概只想说,”哈?”实在是太虐啦!但是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

很无知地扑上去相爱, 认真地去付出,认真地思念,心甘情愿地受伤,不渝的忠诚,坚定不移的纯度一百的爱,毫不冲淡。 但是所有人和所有人终将失散。

啊!什么青春伤痛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