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从周二早上的数学分析课上开始的——周集看向她的手,突然觉得自己的手长得很奇怪。周集没有发出怪叫,当然也没有人看向她。但是她的手真的太奇怪了,她默然发现了这个之前一直被忽略的事实。

周集的手很瘦,骨节分明,食指的指甲短一点,因为她一直有啃指甲的习惯,而且专门啃这个指头。但这些并不重要。她的手对她呈一种整体的完全的陌生感,关节处纵横断裂的纹路,突出的血管和筋,小小的皮肤碎片一起拼起来。她的五根指头突兀地戳在空气里,心悸的波纹一道一道往胸腔里吹。周集突然觉得很瘆人,但是她只沉默着,盯着自己的右手,像和它从不认识一样。

为什么有五根手指头?好像四根也马马虎虎可以,她逐一思考日常的行为,发现小拇指几乎没有被使用过。六根应该也行,多了也不是什么问题。如果一只手有四根手指头人类可能会使用八进制,这样数学的起源会不会大不一样。那些肌肉和筋又是为什么。周集突然觉得很忿恨,所有人只是觉得手的存在理所当然,没有人觉得它的合理性那么不唯一,没有人觉得它的这种合理性对世界带来了多大的震颤的影响,所有人只是熟悉地使用手,用它在键盘或者手机上的虚拟键盘上打字,手就在他们面前,但他们从来不看一眼。

周集知道这不是手的问题,也不是世界在突变,这只是她的视觉和大脑的问题。就像戴眼镜的时候,质量一般的镜片在物体的边缘折射出黄_色和蓝色的光。她抬起头,那种很奇怪的感觉轰隆轰隆地跳动着。

同学们在iPad上记笔记。她旁边的男孩子穿着薄羊毛衫,外面套着灰色的毛马甲,抽屉里放着贝雷帽和呢子风衣。他是北京人,她觉得他穿得像出门遛鸟的老大爷,不,他现在什么都不像,周集只记得她之前觉得他像老大爷,但现在他只是奇怪极了。今天南京的天气有点热,他穿得很多;他穿得很正式,头发向后梳成大人样子,但是肩膀上撒着为数不少的头皮屑。但这些并不重要,奇怪的点并不在这里,他抓笔的姿势,看向黑板的神情,老师的声音旋转扭曲,绕进一个彩色的光点。

后座的人在窃窃私语。他们在聊什么,叫“水族馆”的群。叫水族馆是因为总有人在水群。手机屏幕藏在抽屉里面,指纹解锁的图案发出诱导的光,目光从黑板上坠落到手机上,右手熟练解锁,左右飞速滑动,左手按侧键锁屏。花里胡哨的搜狗输入法和QQ聊天背景。所有人都对这一套流程非常熟悉,就像符号刻进脑袋里,逐渐成为事物本身。就是很自然的、非条件反射的事情,而这本来就是值得质疑的,虽然没什么值得质疑的。真的没什么值得质疑的吗?

然后周集走出教室,阳光晃眼,她只觉得很昏。车山车海的蓝色哈罗单车,他们应该觉得很荒唐的。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没有人会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