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的某些瞬间
和涂从南大鼓楼往新街口走。横穿一条老旧的小巷,低空是小餐馆闪烁的招牌,起着言简意赅的名字,低矮的电线杆斜拉着乱七八糟的电线。小巷两侧开了很多家小吃店,鼓楼的学生在里面吃饭。手写的或者大红板子打印的价目表——羊肉面,粉蒸肉,都是十几二十的价格。狭长的道路有点脏,路牙子有的不完整。吵闹的人声,牵手的情侣,自行车。我抬头一看,一直抬头,抬到很高——小巷尽头是新街口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斑马线,过饱和的霓虹色,电子大屏的商业广告。老旧的小巷和繁华的大街直观上强烈的对比,有点赛博朋克的意思。十分钟之前,我刚出鼓楼校区的门,夜色正安静地掉下来,马路左右的梧桐树沉没着落叶子。那一瞬间我再次确定,我爱南京。
军训期间的晚上溜出学校打第一针狂犬疫苗,载我的大叔一直用南京话半开玩笑地抱怨他的生活。南京话语调很软语气词很好笑,充满了母亲和两性生殖器。虽然但是大叔把那些琐事讲得好搞笑,我忍不住一直笑。粥店没有其他顾客,漂亮的中年老板娘半笑着看着我。等车时的上班族,符合我印象的南京人长相,个子不高,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体,真诚承担生活的样子。无人的晚班公交车司机,在我唱了一会歌以后突然开始动情地高声唱起粤语老歌,后来我们聊了起来。
先锋书店。沉着又漂浮的气息,十字架,卡夫卡的像旁边是约翰列侬。好像读书不止是读书。
老门东的古城墙,老门东的晚上,酒吧里面有吉他和歌声。
期末考完第二天去灵谷寺几乎没有什么人。无梁殿前是一座五楹带顶的国民革命阵亡将士牌坊,中间坊刻“大仁大义”,背面刻“救国救民”。无梁殿内正中石碑上刻“国民革命烈士之灵位”,西侧是《中华民国国歌》,东侧是《国父遗嘱》。殿内四壁一百一十块太湖青石碑刻国民革命军阵亡将士名单,共三万三千二百二十四人。很肃穆的气氛。人的名字自出生始寄托着时代中父母的期望,许多名字里有“魁”“安”“忠”“禄”这些字,它们曾经指代着一个人,现在却像永不消亡的空指针庄严地存在着。那天我不停地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生活的气息,过日子的气息,不加掩饰地和现代化混杂,不是干净而冷淡的那种实际内里没啥的疏远。晚上的街头——小店的暖色的灯,老板坐在里面看手机,抬起头来的眼神。小小门面开敞着,里面停着自行车、做丸子的工具、硕大的锅,也许二十年前就是这个样子。修车摊的老头在店里面看电视,从外面只能瞟到老头的腿和大屁股电视幻化的光。南京歇下来了,巨兽一样安稳地呼吸。有的时空南京很现代,有的时空南京很精致,所有时空南京很真实。南京不会装得很现代很精致很文明以致冰冷没有生活气息。很久以前到现在的所有南京重叠在一起,不存在谁盖掉谁的问题,都不言不语地自然地留下痕迹。
我喜欢南京,一点点喜欢两点点喜欢三点点喜欢四点点喜欢,这些喜欢吹着我,我像气球一样慢慢鼓起来。圆滚滚地坐地铁回仙林,我喜欢坐地铁,关于报站的声音、轰隆隆隆隆隆、戴口罩的好看陌生人。倒数第二站下车,仙林也睡觉了,我也去睡觉。被窝外面是冷的,但是里面真的好暖和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