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豆的小说连载]0

我叫周存安。

这个世界存在一个人叫周存安，而叫周存安的人中有一个是我。

这是我能够确定的，也许是我唯一能够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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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回溯到最远的记忆是白色的。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襁褓，穿着白大褂的人。奇怪的是那时候我就明确地知道他是医生，他来检查我的身体，这是我记忆的源起。这段记忆是一件值得质疑的事情，因为我刚刚出生，刚刚出生的小孩不可能清楚地将白色的衣服将社会中的一种职业联系起来。甚至刚出生的小孩都不应该有记忆。高中的时候我惊异于同学们的第一段记忆始于幼儿园或者小学，而我的记忆竟然从我刚刚出生开始，这让我的怀疑加深一步。

很多个深夜宿舍只有我醒着，平躺在床上，睁大双眼，回溯记忆。周存安的最初记忆，白色的记忆，医院的记忆。逻辑让我怀疑它的真实性，但它显得那么真，强烈的声音和色彩，明确的感觉不容置疑地突突跳着。再深入想下去我就会骤然晕眩，然后陷入莫大的无力感中。

“你这个孩子的代码风格有一点问题啊……”医生对我母亲说，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句话。

医生，头发，白大褂，黑色的裤子，皮鞋，皂荚香，右手中指有写字的茧，没有脸。

“我的孩子不正常吗？”我母亲很惶恐地说。

母亲，宽松的碎花衣服，齐耳短发，凉的皮肤，柔软的皮肤，怀抱襁褓，里面是我，目光向外。

“也不是，”医生说，“就是啊这种情况很罕见，我看人代码要有二十年了，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情况。孩子的记忆居然是全局变量，大大方方写在函数外面，这样的我除了你的孩子没见过第二个。”

我母亲低下了头，可是我的目光在她的下面，我和母亲的目光相会了，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母亲的头又抬上去。母亲的鼻孔圆圆，下颌上有两颗小痣，相隔不近不远。

“孩子的爸爸是什么情况？孩子爸爸的记忆是不是全局变量，写在外面？”医生说。

父亲，缺席。

“不是的，不是的。”母亲着急地说，“孩子他爸和我都是正常人，代码上没有一点问题的。”

沉默了一段，母亲的语气又弱下来：“医生，代码上的问题，我们不懂。”

医生在病历上写了些什么。

“大夫啊，我还是想问一下，你说的这个变量的问题，对孩子不会有什么负面的影响吧？”过了很长一会，母亲说。

“这个我们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医生说。

“这个病好治不？大夫，这个变量的问题。”母亲说。

“这也不能说是病，”医生说，“只是一个代码风格上的问题。现在孩子还小，代码量不大，记忆是全局变量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长大以后代码量一大可能就会比较麻烦。但这种情况比较少见，我们也不知道具体会是怎么样。”

然后我的记忆就转场了，到一个有红色被子贴着父亲母亲结婚照的房间，母亲的婚纱也是白色的，照片母亲的指甲是红色的，照片外的不是。刚刚出生的我同样笃定地知道那是结婚照，这也是记忆中无法消溶的疑点。母亲怀抱着我，她一会看我一会不看我，这回没有欲言又止。母亲小声说，“不是病，我的娃代码上没有问题，不用动手术不用吃药，没有影响，说不定还会比别的娃更聪明呢。”

我不知道母亲这话是对谁说的，也许是父亲，我不知道他当时在不在场，也许是我，也许是她自己。母亲抬头的时候我的目光全在她的下颌上，两颗小痣，自反的对称的小痣，在母亲透明惨白的下颌上如双星相互绕旋，引起不可见的波澜。那个曙光稀薄的下午刚刚出生的周存安，和半夜十二点半仙林宿舍床上回忆到这里的周存安，就一同晕眩于此，疲软的情绪同时淹没婴儿和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