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d made the integers; all else is the work of man.
-Leopold Kronecker

我从小就认为理科是神圣的。我初中很崇拜牛顿,因为我在学牛顿三大定律之前一直觉得力是物体的动因,但牛顿发现不是,牛顿发现了看不着的摩擦力,牛顿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摒除直觉的干扰深入了真实,这让牛顿很牛逼。我想象中的牛顿头戴天使般的金色光环,用上帝般的智慧指引着人类科学的发展,牛顿是绝对天才。

后来上高中我发现了一个新的人,爱因斯坦。我在一个视频里被科普了引力波,那个科普视频做得很直观,这让我从非科学的角度得知了爱因斯坦的理论。我开始在B站上看各种此类的科普视频,我深深为之打动。后来我又知道一个东西叫“量子力学”,总之是很厉害的东西。按理说我这辈子都应该不会弄明白这些东西,但我深深地相信它们,它们正确、绝对、优美、金光闪闪,让我绝对地相信,它们遥远而迷人。

这是之前理科于我的魅力。我想要真理。高中的时候我在老师简陋的证明后相信它们,也相信大学以后我会发现理科更大的真实。

社科之前给我一种非非黑即白的映像,你可以这么说,也可以那么说,答案是不确定的,而且有的研究者特别喜欢管诸理科借名词,而且有的研究者没什么常识和逻辑,而且有的东西真的很啰嗦,这让我产生过没有安全感和某种油滑的偏见。哲学我读得很少,他们的逻辑一般是完备的,但前提有点怪,后面就更怪了,最后我就很不理解,我就会觉得我很笨。

大学以后,我对理科产生了新的认知。

我现在在学的理科科目是三门数学。

正如我开头的引用,“上帝创造了自然数,剩下的是人的工作。”我发现了理科的人造性,单位,记号,定义。数学是被发明而不是被发现的,一些东西那么优美,但有些东西是有补丁的,就像罗素用悖论威胁康托概括模式后集合论打上的补丁。公理是没法逻辑上证明的,这让我惴惴不安,因为我看到公理就会直觉上觉得“啊~这应该对叭”,而我的直觉欺骗了我那么多次。那么多无法穷举的情况中是潜在的反例。

有些东西是得基于你承不承认,或者说,是否相信。可以构造出无穷数集,但现实中无限是否存在呢?宇宙是否有边界?这我都根本无从得知。有叭,或者没有?不承认无穷公理和良序公理就不能用数学归纳法,虽然我真的不知道这两个公理对不对,但我太菜了,不用这些东西就根本无法完成作业,我只能苟且地先承认它。

上地科选修更让我迷惑。虽然老师水平的确不高还充满了错误,但许多“为什么”的答案大概都是建立在假想上的,大家像小学生一样举手回答问题、站队,并且为自己的回答寻找证据。一些问题真正的答案永远丢失了,恐龙为啥会灭绝呢?宇宙的起源是什么?我们从人为的现有的猜想中挑出那个最为合理的,而最合理的也有不合理之处。这给我带来莫大的危机感。

之前看过一个动画短片,一个生活在二维空间的小人在试图探索三维空间。情节中它大概冲破了次元壁,但让我最映像深刻的是在此之前他完全徒劳无功的探索发现。他永远看不到全面的真实,他就是他自己的柏拉图洞穴,他是局限的囚徒。

就像我们一样。

我发现,原来这些理科不像我之前想象的那么神圣,所谓真理也许有着岌岌可危的根基,也许存在滚雪球般的误差,也许带着一个又一个补丁,也许只适用于特殊的情况。这个发现让我衷心地沮丧。

初中的时候看《三体》,不知道书刚开始那些科学家为啥会自杀;高中的时候大概晓得了,是质子扰乱了实验,科学成为了不确定性的台球桌,我钦佩科学家对真理的追求;但我现在发现,绝对的真理也许真的不存在,存在的只是普遍的、在更普遍规律中特殊或错误的规律。

上大学以后我更加发现了理科的人造性,我对科学的认知达成了某种统一,社科、理科……大家都是人造的。在短短的沮丧后,我又发现了莫大的愉快。我认识了很多非常了不起的数学家,他们中有的是兼职,本职是律师或者经济学家或者其他奇奇怪怪,他们有轶事有脾气,他们真的活过。我的老师也很崇拜这些数学家。这些数学家好聪明,他们想出来这么天才的定理、构造和证明,但我也可以感受到,嗯,这是人想出来的,我对此满意。我脑海中有这样的画面:聪明的建筑家高筑通向真理的巴别塔,也许到不了,但好歹在接近。那么多学科高高耸起,年份堆叠的接力赛。而我,一个普通人,顺着前人铺的峭路往上看,我感到莫大的惊喜和好奇,普遍结论a是b的特殊情况,而b只是是c的特殊情况而已!我真的好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