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原地
条评论[My Mary Sue Literature][嘤嘤嘤我要早睡(゚Д゚)ノ]
“站在原地。” 一天在公园里,他蹲下来对我说,我点点头,随手弄乱他的头发,感觉到脸上顽劣的神情。“你就在此地等我,我马上就回来。”他的眼睛是真诚又狡黠的绿色,藏着很多秘密的绿色,神经病的绿色。“你是神经病。”我对他说,他露出故作夸张的神色,也不说什么。然后他把我的头发顺到耳朵后面去,他说我顺毛的时候看起来乖乖。然后他亲亲我的脸颊,站起来笑着走掉了。我站着,看他穿黑色大衣的背影消失在遥远的雾气中。
“站在原地。”我记得他说,于是我记住我的坐标,左右看看,在那个点上跺跺脚。世界突然剧变。鸟叫被撕碎扔到地上,大树像蚯蚓扭曲着,太阳落到脚底下去。我试图保持我的坐标,可坐标系开始抖动,甚至伸长收缩。我在不断的拉扯中试图保持平衡。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剧变结束了。
我惴惴不安地站在我的位置,悄悄跺跺脚,像胆怯地把不确定的卷子交给老师。过了一会儿他穿过白雾向我走来,摘下礼帽,对我浅浅地鞠躬。“小姐,请问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女孩,大概这么高——”他在他胯部一比:“她叫戴安,我叫她站在原地等我,他和您一样有美丽的黑发。”
“我就是……”我说,显得语无伦次。我突然觉得他没有那么高了,因为我已经齐到他的胸口。我紧急地说:“先生,我就是戴安娜。”“这样……”他彬彬有礼的对我说:“您没见着?好吧,我再去找找……”他的眼睛是理智的疏离的诱惑的绿色。然后我就看着他戴上礼帽离开了,黑色大衣笔挺又在风中飘摇着。
在很深很深的夜里,我听到他小声地重复地念叨着:“戴安戴安戴安……”伴随有节奏的撞墙的声音,直到他头破血流也不停止。他的房子丢掉了所有人,还有屋顶,还有大部分墙,但他只需要他的西南墙角,在这里他可以有节奏地撞墙,或者抠食墙皮。“戴安戴安戴安……”他重复地念叨着。约翰井,他和戴安互相把对方扔下去,然后哈哈大笑;约翰林,令他们明知有狼却一意孤行,戴安在他怀里听着狼嚎咯咯地笑……夜比约翰井和约翰林加起来还要深。“戴安戴安戴安……”他痛苦地叫着。有一阵他停下来,我知道他在想戴安娜是不是长大的戴安。“不。”他说,我也知道他在骗自己。然后他大叫:“戴安——”是撕裂的声音。那凄凉的声音在新生的荒野孤独地回荡着。
他只要戴安。哪怕戴安娜只有十六岁,接近成熟而远离衰老,皮肤透光。他只要戴安,那个小小的戴安,短发齐耳,穿小小的童子军制服,露出小孩子的腿和胳膊,大大的眼睛闪光,笑起来机灵又狡黠。那个和他一起对抗世界的同情和治疗的戴安,那个唯一同意他把一切事物命名为约翰的戴安,那个和他荒度漫长时光的戴安。如果戴安在,她一定会嘻嘻笑着看他撞墙,骂他神经病,不过是用一种与众不同的语气。他一定会停止这重复动作,去把她耳后的头发全都弄乱,在她的追打中大笑着逃跑。
他只要戴安。
一些故事,戴安不在,他至死都不会说出。关于他去玩的旷日持年的游戏,关于喷扑的红色颜料,关于装死很认真的所有人。关于从对面射来的火红色星星是怎么爆炸的,关于他躺在一个长坑里,耳边的声音像全世界的野豌豆一同裂开。关于他终于明白约翰的意义,只要有人喊约翰的时候他就要立正,敬礼,喊:“椰色!”他想告诉戴安那是多么荒唐而好玩。关于他在想戴安的夜晚灵光乍现的主意,他要叫她“约翰的戴安”,虽然知道她不会同意,但总应该商量一下……
夜晚过去,白昼降临。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听到完整的鸟叫,还有树恢复笔直的声音,太阳在头上照耀着。以往挽着男人上街的女人互相牵着手来到公园,露出深色衣服、正红口红的那种憔悴而勉强的笑容。她们赞美我的忧伤的黑色眼睛,还有垂到腰间的黑色长发。“戴安娜出落成大姑娘了。”她们这么说。
我站在原地,等待他回来。“我马上回来。”这是他的承诺。马上到底是多久。是一个世纪,也是灵魂消融所需的亿分之一。我不停地想念,我持续地等待。许多月亮落下去,更多太阳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