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再次来到栏杆前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他下定主意拜访叽哩哇啦王国，狙击手的瞄准让他感到尊重。他穿过玫瑰平原的时候裤腿被划破了许多小拉痕，不过无论如何他已经到了。

叽哩哇啦王国的城堡城门紧闭，城外唯一的小房子亮着灯。

这间房子里住着一对夫妻。男的五十几岁，黑瘦黑瘦，胳膊上腿上有死肌肉疙瘩，长须眉下是凄苦的表情。女的过于肥胖而看不出年龄，从眼角看人，浑身洋溢着鄙夷的神色。

男孩坐在凳子上，脚尖朝门，康桥一般的沉默。

男人先开了口：

“小伙子…”他喉结一滚，局促的声音发出，同时憋出窘迫的神色，“要不要喝点玫瑰汤？”

他的好奇于男人端出小半锅烂兮兮的热糊糊时停止。锅里是不成形的褐色，散发着花腐烂的独特臭味。

“不…用了…”男孩说，往后缩缩。

夜晚的小房子还算暖和。壁炉里生了火。

“我来拜访叽哩哇啦王国的女王，”男孩说，在沉默中尴尬地补充了一句，“听说她极其美丽，四方所有骑士、勋爵、王子，已婚或未婚的国王都对她一见倾心。”

这是夸张了。男孩说完话，砖墙立刻吸走所有的余音，他的手指在膝盖上不安地扭动着。

“美丽？”一直没开口的胖女人发话了，她的声音尖细，与形象极其不符。这声音从阴暗的墙角突然出现，让男孩下了一跳，干瘦的男人却早已习惯了。

胖女人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来。

“我只是听说。”男孩悄悄地把头低下来。

“叽哩哇啦王国的女王……摒弃她的女王身份，她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荡妇。”胖女人熟稔地说着，“她长得的确还可以，可是那糟糕的审美，连我这样的村妇都不如。”她把“村妇”两个字咬得很重，同时她的脸从墙角的黑暗中探出来，脸上的鄙夷清晰可见。

“你明天去她宫殿里的时候，不妨去看看她的衣柜，一栋楼那么大的衣柜，装的都是那些最昂贵布料能做出的最丑的式样。”

男孩勉强点点头。

“还有，你知道吗？关于这位女王，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胖女人把声音末尾的音调勾上来，配合双目圆睁的兴奋表情，以产生吸引人的效果。不过不管男孩感不感兴趣，她都会继续说下去的。

胖女人的故事像流水一样不可救药地泻下来。

“这不是我道听途说，众所周知，女王喜欢勾引男人，这不仅仅是她生理上的需要，还有更深的一层——这位女王啊，实际上是一个狐狸精，她需要吸男人的阳气，来维持它的人形。你别以为我在骗人，我刚来这时比女王还小，做她的贴身小佣人，我见过她的尾巴。后来女王嫉恨我，把我赶走了——这是后话了。从那时到现在，三十年过去了，我们的女王——一点儿也没变老……”

“够了，婆娘。”痩男人说。

胖女人的声音越压越低，在即将低于男孩听力范围时被打断了。男孩尚没回过神来，本质上绝大多数人类对这类故事都是感兴趣的。

“婆娘，要对女王保持尊重。女王是叽哩哇啦王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不允许任何人如此评论她。”瘦男人的话语机械性地从嘴里蹦出来，训练有素的样子，表情慌张。

男孩听到胖女人浑厚的咽口水的声音。她咽下了足以填满半本书的争吵，显然他们已经关于这个吵过无数遍，对此不幸地失去了兴趣。

“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们的女王怎么样？”声音尖锐讽刺。

男孩饶有兴趣的眼神跟着落在瘦男人的脸上，逼着这个可怜的老实人说下去。

“女王……女王是好的……至高无上的……至高无上的……只是，她有点……不切实际。

“女王喜欢玫瑰花，便命令她所有的臣民……也就是我和我老婆，只能种玫瑰花。可是种田哪里是这么搞的……人怎么可能靠吃玫瑰花过日子咧！女王……女王不准种任何作物，只允许玫瑰花……全是玫瑰花。每天卫兵把我偷偷种的小麦拔掉，我只好种的很少，藏在玫瑰平原很深很深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瘦男人也说了这么多。他赶忙闭嘴，脸上露出戒烟失败的那种愧疚又悲哀的神色。胖女人则一脸胜利的神情。

男孩留在这里过夜，第二天早上去拜访叽哩哇啦王国的女王。八点时城门会打开，女王开始接受觐见。他毫无防备地被灌入数量惊人的消息，对女王的空白印象被肆意填满。他觉得不安，不过想到填满印象就是人们生活的意义，又觉得释然。

他明日就去见女王了，听到门外轻小物体的掉落声也不以为意。夜深了，小房子里逐渐冷下来，窗外叽哩哇啦王国的巨大城堡完全暴露在月光下，因此宏伟地发着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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