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有一日,有时候按分秒记过,多数时候以小时荒度。眨眼一日过去了,无论充实还是浪费都是空空,躺在床上回想的时候脑海中泛白,现在睡前看书、看电影或者和他聊天,或者一边看书一边看电影一边和他聊天,我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我回想的时候沉默,融入自己的幻想的知觉,总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那一日过的全不是我的。

时代有一家店叫芝芝舒芙蕾,同伴请我吃的,后来他们走了。我坐在粉红色的凳子上,尽量不让对人流密集的高级购物场所的恐惧靠近我。一种叫芒芒芝芝舒芙蕾,听起来很可爱,同时吃吃艾艾的。我在粉红色的凳子上吃完我那份,我喜欢体验新鲜事物,舒芙蕾和馒头或者蛋糕或者面包的口感不一样。然后我推开门走掉,必须走掉,走掉为好。

恐惧,对贫乏又高贵的面孔,对低廉又听不懂的话语,对鄙夷而同情的眼神,对偷偷翻看的几百的价标,对局促而草率的选择。我喜欢对事情不满足,这方面我是一个保守而小气的人。我不喜欢大商场,所谓人流密集的高级购物场所。

我在十七岁的时候突然有了和我七十岁爷爷同样的爱好。在超市,一切是整齐的、繁复的、便宜的,没有人鸟我,这是我想要的——显得不重要。在菜场,尽有的是人的温度,吵闹的各地的话,叨叨叨啰啰啰,绿色的带水的粉红的瘫软的叫的臭的,利索的劳动的手。非常凡俗却高尚,我的理论怪荒唐的。

在高一的寒假作业的作文里我描绘了一个第一次自己去时代吃饭的怨气冲天的小姑娘。我说我是一个背着隐形的沉重的书包的人,一个学生气的书呆子,所以灰突突的比人小一截。那天我在大娘水饺很快地点了一个套餐,缩在最边上的位置里,看着外面灰蒙蒙的人流,莫名地热泪盈眶。

我在一个人回家的路上经常幻想,关于很远或者很近的未来,我会非常高兴,偶尔会自言自语,比如说“你怎么这么蠢”还有用狗屁不通的英文说一大段类似特务说的话。有很多细节,比如我以后住的地方的样子,很精确很细致。那时候车流和路都淡淡地就过去了,我沉浸在渺远的未来,但是可以在上楼的瞬间回到我所在的时间。

我每天晚上睡着之前会做白日梦,fantasy实际上,中考前几天停了一下。我从大概五岁开始第一次幻想,那次的内容记得很清楚,现在看来略显幼稚,不过情感是真挚的。这种和白天的不一样,有时候我是我有时候我不是我,和不同的人一起。如果比较长,后一天晚上我会接着前一天的继续想下去。上小学的时候有关于西游记和喜羊羊的长篇幻想,持续了很久。在西游记的故事的最后我死了,漫长而英勇的死亡,我化为一种类似夕阳的东西,照亮师徒四人沙漠中前进的背影,画面是昏黄的,完全昏黄,然后我编的主题曲响起来。

我寒假一天晚上去城市书房,没心思学,回来的时候是八点十四。在梅香苑门口有一个男人在打电话,他很大声地说道:“现在是七点十四…”寂静的夜和积雪让他的声音显得非常孤独,似乎是20-20,000Hz中唯一的振动。我笑起来,觉得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他被困到了一个小时前,非常绝望地呼唤着很近未来的某一个人。

那天上学回家路上遇到两个勾肩搭背的醉酒男人,嘴里呼噜呼噜说个不停,大着舌头,四条软踏踏的腿像毛线缠绕在一起,扭来扭去。我和他超过他们,然后大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醉酒的男人在街上走,真是丑陋。

我喜欢问“你爱我吗?”对爷爷奶奶,重要的朋友,他。有时候这类似“今天天气真好”,为了缓解沉默。奇怪的是,爱越说越廉价,那么多爱来爱去挂在嘴边并比不上某日一毫秒的偷偷对视。今天回家路上幻想中我的未来是从事人工智能行业,我在测试某个人工智能,和他聊天。我不经意问他“你爱我吗?”他说爱,很深情。按道理他不能撒谎,有一点点细思极恐。

每次祭祖和爷爷奶奶烧纸钱,爷爷奶奶要老祖宗保佑我学习进步,我弟学习进步,家里一切都好。现在的人真是急功近利,纸钱都是一张二十万,一百万。奶奶说老祖宗苦了一辈子,到下面吃穿点好的,还要开小车。我很担心阴间发生通货膨胀。

对英语答案发现错了三十分,有失重之感,一切都不会是稳定的,都是流动的,我真的真的很担心我的成绩,可是我真的真的太菜了。

两个鞋子都湿透裤子漏风的行走途中,我觉得寒冷非常必要,提醒我季节、遥远的贫乏和我的弱小。寒冷感受器长在那,总不能闲置了是不是。不感觉寒冷的人也很少能感觉到温暖,他们只能没有感觉或者觉得好热。

我骑车到家的时候身上有汗,我穿着毛衣感觉到沁入皮肤的寒冷,我的热汗突然冷下来,变成了冷汗。

我时常觉得这世界新奇,冷漠无感地觉得,有颅内刮入风的感觉,很清醒。

看黑镜S3E3,她吼道:“在这个永恒的世界里有什么狗屁意义。”她说的是一个假的云端的世界。上一集,男人在0.4s中经历了一环又一环的生活。那我是否真实存在,这是一个合理的问题,我吃饭的时候想到,撇撇嘴,反正我不还在吃饭吗,管我屁事啊,反正”It’s all so fucking real”,我才一个damn都不给。那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奶奶说是为了报答对我有恩的人。我暂时还没有找到合理的意义,那就暂且活着。

昨天晚上久违地做了梦,对于缺觉的二十一世纪中学生是尤其的奢侈。一开始的梦还偏日常,后来我是程心,站在一个高台,似乎是面壁人竞选或者在澳洲之类。我用英文发表演讲。我说我们是人类,之前的若干战争屠杀迫害不是人性的泯灭,而是最最真实的人性所在。人类有较为通用的道德,宇宙没有。然后我解释了黑暗森林法则,“以暴制暴”对吧,我挺不要脸官僚主义地说道。人类是小孩子,非常脆弱,我们集体的生存绝对不能被道德观念拘束,一个人危急临死的时候才不会想到什么道德观念对吧。然后我谩骂了民主,又说我们这样做不是文明的退化,而是文明的顺应历史潮流发展。人类在人性就在,不用受什么约束。最后我欲盖弥彰地说,但是我们人类之间还是要相亲相爱滴。

台下一片寂静,许多许多人同时沉默着。一个母亲靠我很近,抱一个大眼睛婴孩,小孩子显然听不懂什么,也沉默着看我。我脸上还挂着惯常吹牛皮的人的戏谑和傲慢未消。

然后我奶奶用拽掉被子的极端方式逼我起床,我发现人不能睡多,否则头会睡扁。我的后脑勺坑坑洼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