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湄公河,旧照片一般泛黄,有郁热的静止的浪。在旧的杂乱的湄公河畔,法国殖民地,流言与贫穷在路边同泼出的脏水慢慢地发臭。在旧的湄公河畔,一位已经死去的女作家,她向来晦涩的文字,她十五岁时一个放荡的白人小丫头和一个下流的中国富翁的故事,在旧到泛黄的湄公河畔。

酗酒让她在十八岁那年迅速变老,不过一切在她十五岁时的触目的逸乐的面容早已显现出来。“一切都是从这光艳夺目又疲惫憔悴的面容开始的”,这就是experiment。

早有预谋的,她的衰老。不过我想回到她的十五岁半,许多年后她用她的十五岁半写了一本书,不顾道德上的羞耻,用冷酷又隐隐癫狂的文字写下,重复又更迭的文字写下,出于回忆杂乱地写下,毫无怪罪又从不原谅的文字写下,她十五岁的湄公河畔焦腥的空气一瞬便遏入我的肺中。

一切日子都是泛黄的夏天。她穿旧的真丝连衫裙,腰间是哥哥的皮带,带镶金条带的鞋,戴着玫瑰木色的男帽,瘦高地站在有风的渡船。之后的日子她重复这个穿着,直到故事因为他的离去停止。

她长得漂亮,所以世人都会宽容她不伦不类的打扮,并且觉得美。她在十五岁的时候让所以男人觉得她美。不合适的衣服都合适了,只是因为穿在她的身上。

让贫穷活剥了的母亲。为两个儿子的远大前程奔波,直到他们把摆在面前的时机都一一堵死。小哥哥和大哥打架时她就在,与其说不知所措不如说无动于衷。小女儿值得她自豪,许多个小女儿在所有已婚未婚的男人心里长住,大出风头的卖淫,无辜又浪荡。她的大儿子,最聪明的她的孩子,剩下的是“两个小的”。后来小哥哥死了,后来母亲被大哥彻底掏空。

大哥学会赌博抽鸦片,因此学会赊账和偷窃。他们再聚的时候讨论小哥哥的死和母亲,像同一条狗养出来的两头豺狼。

那趟渡船,他看她,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从小汽车上走下来,搭讪,载她回家,她无师自通地学会接受男人的奉承。后来他成了她的情人。很快他们做爱——她在第一次之前亦谈不上贞洁——过程中他哭了。

黄金一样色彩的男人,贵重原料发出的芳香,瘦弱的身躯,认知的新奇,痛苦后的极乐世界。

她没啥好可怜的,他们躺下来,再一次沉默了。

“因为钱。”她回答她母亲,非常笃定,超出年龄又独属十大几岁的成熟。

后来他们经常约会,后来每天他去学校接她,后来她不经常去学校。同时风言在不大的沙沥传开,像脏雪溶于脏水,不过没有人骂她。

每次之前他用双耳大瓮中的蓄水沐浴她。她水淋淋的,清水在少女的肌肤上停留。古老的仪式,然后她让他发掘她,他抱她睡觉就是抱一个孩子。

他们做爱。

他请她全家吃饭,大家都看不起他,因为他是一个中国人,就忙着吃饭,然后离开。后来他们已经被公然默许,十五岁半,十六岁,十七岁。

母亲的疯病,她说她的女儿是一个婊子,大哥说打得好。

母亲有两个强悍有力的儿子和一个丧尽天良的女儿。他们四个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母亲,大哥,小哥哥还有她。

母亲通过合照偷看孩子的成长。

很绝望的。

玛丽-克洛德·卡朋特。贝蒂·费尔南代斯。海伦,海伦·拉格奈尔。

白昼,黑夜,他们做爱,白昼,黑夜。

“因为钱。”她回答她母亲。

他的父亲不允许他们结婚。后来他走了,去娶一个旅顺的女孩,他坐渡轮走了。由于他是中国人,一个无关紧要的情人,她没有流泪,但是她哭了。

白人少女对他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白人少女在十七岁——衰老的前夕——突然学会永恒。

故事的结尾,他给她打来电话。他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他,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故事的开头更为著名,当她老了,一位熟识她的陌生男人,走来赞美她备受摧残的容颜。